“先水,”小娘子尴尬又害羞,一双眼睛四乱转,“别的事一会儿再说。”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殿下笑出了声,与荀十七娘、二十一娘的笑截然不同,毫不端庄自持,也没有寻常百姓面对他时的那种畏缩和讨好,仿佛她只是见到了一个好笑的人,因此笑了一下。
四目相对了一会儿,野忽然垂下眼帘她不知自己此刻的这副形容显得格外可怜。睫羽黑,衬的如花嫣红。
他没有期待过她,他为自己圆满完成了任务而感到放松和自然——不仅是进为良俤,还有‘不被冯氏女驯服’,尽冯献灵……或者说这座东使出了诸多手段,譬如很轻易就能得知她最喜欢的花、最爱喝的茶、最常穿的衣衫首饰,甚至是外用药瓶和内服药瓶的瓷之差,但他守住了本心,没有放任自己探究更多。
他觉得好笑,又觉得新奇,小娘子们发怒原来是这个样子的:“能自然是能。只是观殿下颜色,不像来赏花,倒像来寻仇的。”
再好的胭脂也有变坏变质的一天,收在小盒子里又有什么用呢?
他因此升起一危机感,她却浑然不知。
神都的春天长的令人心烦,他早晚课时无圣斋的小太监们喜欢叽叽喳喳的凑在茶房说话,教他惊奇又不安的是,这些籍贯不一、年龄不一的陌生人仅仅因为一调令(并且这调令很有可能是完全随机的)对他嘘寒问、自比亲人。“良俤可别心急,”其中一位牛姓、大眼、稍有些龅牙的小太监信誓旦旦,“您还年轻,总有一天殿下会记起您的好的。”
“菩萨?”阿姨始终没舍得将它打开,只是困坐灯下,恋恋不舍的摩挲了一会儿外面那个绿檀圆漆盒,他知绿檀其实算不上檀木,商贾们眼见紫檀价贵,特意以这种外来香木曲意攀附,好图高价。
不知哪个字踩中了她的痛脚,朝臣们口中温煦稳重的皇太女差点没起来,她紧盯着他、横眉冷对:“你放肆!”
他有心想问问殿下平时用的什么胭脂,
种胭脂,婢子们偷偷摘花染指甲时他曾听到过几句闲话,‘又贵又香,红的发乌’。
被告知进当日神都城春雨连绵,阿耶与阿翁在房中密谈了许久,他赶到时隐约听到一句:“……你忘了圣后当年如何见幸于太宗?她们冯氏女,天生就会驯野。”
她显而易见的有些失态:“这是东,孤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陈五也学会没话找话了。
他看了看淋淋的自己,不明白有什么事需要跟她说:“……殿下怎么在这儿?”
佛祖拈花微笑,冥冥中郎君还不知,自己终究难逃一劫。
“你很喜欢它?”陈五说话从不拐弯抹角,也懒得与人句句机锋,旁人或许不懂,阿姨一定明白,他所问即所想,没有半点安或嘲弄她的意思:“那为什么不用呢?”
对此陈菩并不觉得如何受辱,也没有多少‘从此须与家人分离,此生无缘再见’的感伤,他只觉得‘野’真是个有趣的评价。不驯?原来他们是这么想他的吗?他带着一点恶作剧得逞的隐微的畅意研习规,打从心底里不相信东那名冯氏女有什么本事驯服他。
不过它确实是很香的,防虫抗蚀,纹理密致。
小郎对这种妇人之物原本没什么兴趣,不知怎么忽然想起前年春天,二娘用一卷行草字帖跟三哥换了两雕花象牙的时兴胭脂。
芙蕖池边再见时冯献灵一红衣,两蛾眉几乎要竖起来:“你疯了?!还不给孤到岸上来!!”
你看,他早早给自己找好了理由。
陈菩:“……”
是了,如今的胭脂都以象牙装,‘贵了那几多钱东西却还少了,怪都说无不商’,庭院的某个角落里,长大一些的婢们气呼呼的采下了更多红花。
他其实不太明白她为什么生气,但最初的惊愕不耐过去,郎君还是老实的照了,尽不想承认,他不怎么乐见她的怒容。这位殿下远称不上绝色,眉眼生的过分冷郁,唯有莞尔微笑或呜呜啜泣时显得格外生动,活色生香。
他只觉得痛快,有种报复得逞的舒爽感,与自己相比,他觉得她才是那匹待驯的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