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绸缎沙发,丝绒窗帘,青藤椅,黄铜挡网,乌木屏风……这些墨重彩的东西汇聚到一起才成了张弱水。她将她的情感大多投放在死物之上,这样沉重的感情是以活人难以会。
她从未与我说过。
“你怎么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先生没有再开口,只是转过,手微微颤抖着,抚了抚屏风,最后又沉沉地跌下。
回家后,母亲将屏风小心置起;曾青色漆木,上一大片灰紫木墙板,屋外恰好有月光入门堂。她蹲下,将手环过我的腰,靠在我上静静地注视这张屏风。
我突然不敢想象她到底过得有多苦。
我与母亲一直待到黄昏才回去;先生安排了一辆货车,替我们将乌木屏风运回半山。我隔着车尾的挡风玻璃,从车内回看:先生在后送别,撑着不再年轻的躯,带着后无边的萧瑟,远远朝我们挥手。
我学着她的样子,小心端详起这张屏风,幻想着是不是也曾有人这样安静地凝望过――然而彼时的我们都不知……
可多年之后,当我独自一人匿在半山,旁已无父母,也无亲友――我才蓦然窥见她的孤独。
“弱水,如果你父母还在世,一定不希望你变成现在的样子。”
曾有太多人说她神经衰弱,许多事情何至于此,是她太偏激……
那些说不出口的委屈与心酸,终于卷土重来。
于是那天,当着恩师与女儿的面,她哭着说:“对不起老师……”
这诺大的楼,爱与恨都太稠,终是只剩下无尽的叹息。
“这样的物什,该承载了多少人的回忆与情怀。”
这张乌木屏风背后,竟承载着我们三人今生最后一面。
先生引我过去,看着她,温声说:“你回看看你的女儿,多像你小时候。”
“是我太懦弱。”
我看着先生俯拍了拍她的肩膀,将她从地上扶起,随即从怀中翻出一块手帕递到她面前。
我美丽哀愁的母亲,她给予我今生所有的爱与关怀;她拉着我的手,带我辨识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她曾是我见过最脆弱感的人,她有着一双与旁人都不一样的眼睛。
后来,张弱水彻底安静了。她将自己封闭在半山阴阴郁郁的天下,她开始过起行尸走肉的日子――直到有一天,与故人重逢……
母亲看见我,如同望见长夜中一盏微弱的烛火;她将我一把搂住,用常年冰冷的将我抱个满怀:“我要保护好我的女儿。” 她的眼泪滴在我心口,“罗家……就是一个吃人的地方。”
那一刻我才明白:我学她,学得多么哀愁。
苦得毫无办法。
我仍然记得她怀抱我的温度,她常年冰冷的手脚,灰黯憔悴的面色,以及她自杀那天,血肉模糊的尸。
“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辛苦。”那天,她的医生这样说。
她教会我什么是惜物,以至于后来的许多年,我看着这些老物件,才突然意识到她的存在早已浸入我骨血。
久的沉默。
张弱水一生不由己,孤苦无依,所以临死前劝女儿:要冷眼过活。
张弱水与我不一样,她比我多情。
她没有再说话。
她的老师曾说她会辉煌……可是这样一个本该辉煌的人,为什么会沦落到这样的境地?
si m i s h u wu. c o m
那声音太哀恸,仿佛刻入人灵魂里的诅咒。张弱水的光熄灭了,她的光……再也不会亮了。
我们秉着呼,良久,她才柔声说:“也不知它上个主人该是怎样一个惜物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