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样……他当真不把自己命放在心上吗？我冷笑：“本王不会私藏罪人。况且，绣衣楼乃天子机密所在，若是几位随意进入搜查，未免也太不把圣上放在眼里。”

        史子眇点点，大约是松了一口气吧。我的手微微颤抖，面上仍是挑不出错的笑容。我唤来阿蝉，虚握着她的手，嘱咐她一会儿将茶端上来。语毕，我轻轻敲了敲她的手腕。阿蝉看向我的眼神似有一瞬诧异，但还是点点表示会意，暂且退下了。

        纷乱的声音中，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却仍然格外突兀。我睁开微眯的双眼，警觉：“谁？”

        一声轻响，阿蝉将茶摆在面前茶几上。我一眼看到了那个杯口略有瑕疵的茶杯，越过它，将另一个完好的杯子托至史君面前。史君笑着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了。”他自然而然地接过，小啜几口。我也笑了，将面前茶杯的瑕疵对着自己，咽下尖一口混着缺口糙感的茶水，不动声色地用指腹掩住凹斑。

        昏天暗地之境中，一抹白色映入眼帘，疲惫仍不失温柔的声音响起：“好孩子，是我呀，追捕我的人要来了，我只好先借你这里躲一躲，又要麻烦你了。”

        回到绣衣楼，服下安神药物，痛仍未缓解多少。坐于办公桌案之前，卷轴散乱，烛火微明，一片颓然。严冬寒风得窗子咯吱作响、草木悲鸣，窸窸窣窣如军队行进之声。

        我急切地看着他，他一点异样也没有察觉，仍在慢悠悠地喝那杯茶。嘴轻敷上杯沿，再离开，再敷上。他的眼睛慢慢眨着，一点点变得愈发慢了，忽然又快了，慢了些许……快了一些……反复几次后，却再无力睁开了。他倒在自己的臂弯中，手里还虚握着那杯茶。

        对，他不清楚，他不知我离开隐鸢阁后的日日夜夜是怎样煎熬度过的，他不知我多么想他爱他希望他来看看我，他不知我怎样绝望地一遍遍念他的名字，他不知我失去他以后将要面临怎样的痛苦。他什么也不知，他没必要知。我一介凡人，终将被时间绞为一捧黄沙，随风飘逝，不必在他记忆中留下痕迹。

        痛的混沌感仍未散去，字符在脑海里排排穿过，“劫出罪臣”四个大字长满了刺，生生划过，鲜血淋漓。

        深陷太虚幻境中的史君安静极了，长睫一颤也不颤，而嘴角却并没有往常的笑意。大约还在为冤狱之事发愁吧。我不愿去看他此刻唯一不属

        待火光远去，我沉下脸，挥袖让下退下，只回到偏室。

        史君先开了话，聊起隐鸢阁。“好孩子，最近…………”我听着，时不时点点，但一个字也听不清了。我直直看着史君，他的被烛火微光晕染上色，一如幼时为我念睡前故事时的样子。而那些小时候的事，如今对我而言真是故事一般了——再无法及的旧日幽梦，将周围的一切模糊了，唯有我自己的息愈发明显。异常的兴奋感充斥着神经，沉香与史君上的温味缠绵萦绕于鼻尖，宛如酒后梦境。

        “……”我想要开口，口却如哽住一般，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他会为义不顾命……那我呢？我该如何？他知我多需要他吗？为什么不能为了我活下去？一直一直我的史君？

        我松开紧抓住他肩膀的双手，脱力跌坐回座椅，以袖掩面。良久，我放下衣袖，面上又恢复平静。“史君，追捕你的人我已打发走了，还请你暂在此歇一晚，救人的事，我们明日再商议。我这里有上好的龙井，既然来了，我们好好叙叙旧。”

        事态紧急，我将史子眇引入偏室，沉声：“史君，且在此一避，我去去就来。”

看着面前鲜活事物如水般逝去，极速凋零。我感到一阵反胃。

        我回到车上，记忆中鲜活之人所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仍在我眼前不断彰显着存在感。罹患多年的偏痛又隐隐有发作的趋势，眼前一片灰蒙。

        史君安静地坐着，见我推门进来，面上一喜，刚要起亲亲热热地叫上一声“好孩子”，便被我按着肩膀压回原位。

        史君！我来不及又喜又惊，掀开窗子朝外望去，密林内果然隐隐约约现出一条火把的长龙。

        匆忙步入正厅，追兵已到了门口，为首一人作揖：“广陵王殿下，一个时辰之前有人闯入大牢，意劫出罪臣，在下奉命追捕，可否允许在下入内搜查……”

        我小心地拿开那杯茶，架住他，让他轻轻平躺在长坐上。

        “这……”那人退后，与同伴耳语几番，终是离开了。

        “为何独一人去劫狱？你可知这是死罪？你的命又待如何！”我的脸色恐怕很难看，史君怔怔地看着我，良久，移开视线，低下，用极轻的声音出声：“我知。可是他是蒙冤入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