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没有把酒接过去。亦渠知她还有话要说,只是长低着静静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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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以寒冬喻先帝,以春阳喻新帝。旧雪已去,太阳普照之下,冰河暗渠,焉能复存。
"这装好吧。新裁的,穿起来多轻省。"太妃捻捻她袖摆。
"太妃,不可,本朝禁绝私刑。"亦渠还是三刀都劈不散的温和笑容,给她又敬一杯,"至于青史留名的话,就那么一句话――亦渠此人,史官无从下笔。"
亦渠应:"是。"
亦渠半天无言,忽然吭笑一声。
"何止是稗草。脏污的血迹,打落的牙齿,冬雪一消弭,地上的什么脏东西都要现出形来。"亦渠语调平稳,仿佛真在谈侃季节的变化,"――就如微臣上的阴私事,很快就要瞒不住了吧。"
太妃无言。过了半晌,她从亦渠手里把酒壶夺回来,自斟自饮,劝人半天,像臭鸡摔在臭石上,自己却口干燥。
"今冬过去之后,新朝的蓬气象,很快就要来了。"太妃双手放在膝上,平和地看着从亦渠额前落的一缕发,"晒化了冬雪,顺天门前砖里的稗草又要滋长起来了。"
"太妃不知:惜命无非是要把命留着,花费在该花费的地方。"她直起来,把酒杯收回去,自己把冷了的酒水饮了。她在太妃凝眉注视中把酒杯顿在小桌上,抹起袖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太妃,亦渠不光要赌,还要救人。"
"今冬寒冷,想是上天为先帝致哀。"亦渠低捧酒,"太妃请。"
亦渠乐了:"连我一个外人都明白,对她而言,关在观里和死没什么分别;您又当真不了解她的格吗,太妃。"
太妃低垂目光看她:"你明白就好。"
"局气,果然是大事的人。"太妃夸她,"对了,之前丧礼的大事,多劳你费心了。"
"救谁?"太妃反应了片刻,看了一眼窗外城南的方位,悚然:"你混说什么!"
"我知你不甘心。步步为营走上了高台,谁舍得下阶去。"太妃长出一口气,看着亦渠仍然平举着的手臂,她杯中的酒竟无一丝颤抖的涟漪,"可再往上走,就要挨刀子。"太妃声气放低,"拿命去赌,值得吗?你从来是最惜命的人。"
"你疯了。"太妃恼怒闭眼,"她在城南的观里住得好好的,你以为你是救她,怎知不是把她带入火海。"
"我总算明白,你一口一个太妃,是在刻薄我呢。"太妃冷笑,"难你不知我的名字?你这是在笑我:深久坐,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忘了;百年以后,也只落得个太妃的尊荣,连孝谨仁慈辅天皇太后都评不上吧(亦渠:这不一定,我活着的时候一定帮您搞定称号问题)。"太妃冷酒入,咬着后槽牙,举杯给亦渠看空空的杯底:"你呢亦渠,你呀,你要青史留名。"
酒饮尽,翻过手来给太妃看杯底。
"喜欢就年年送你。可惜今年冬天格外冷,不然还有更轻妙的料子。"太妃摸完,满意收手,把至手腕的镯子捋回去。
太妃噙笑:"份内事。"她再次伸手去抚摸亦渠的手臂。即使阁用厚毡罩住门扇,屋内又有薰笼,温酒下肚,亦舍人两肩还披着方才太妃亲赐的黑貂裘(锦东王:这可是我巴巴送上门的孝心,怎么落到你这禽兽的上了),她的手臂依旧冰冷。
"是微臣份内事。"亦渠前倾给她斟酒。
由此可知,"你混说什么"的口癖,两位大女是跟太妃学的(也可能是太妃跟两个大女学的)。亦渠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回过来,给了太妃一个默认的眼神。
太妃冷吭:"找机会把你了,编瞎话一套又一套。"
亦渠此时乖觉,客客气气给她斟酒:"不是的,太妃是尊称,外臣怎敢嘴里混说后贵人的名讳呢?"